龙年伊始，中国经济出现强烈回暖的迹象，但全年经济增长势头迅速减弱。虽然 2024 年上半年得到出口、价格折扣和大量库存增加的推动，但正如月度数据报告所显示的那样，中国经济在下半年开始回调。此外，房地产行业的问题仍悬而未决。

7 月和 8 月的数据显示，中国国内生产总值的季度增长率低于 1%，与2023年第二季度相比，增长势头进一步放缓。

渣打银行（Standard Chartered）大中华区经济研究部经济学家亨特·陈（Hunter Chan）表示：“近期数据显示，8 月份包括工业生产、零售销售和固定资产投资在内的活动的增长低于市场预期。制造业采购经理人指数一直低于 50，部分原因是近期台风干扰了生产。”他还指出，房地产行业和国内消费需求疲软是拖累经济的主要因素。

标普全球评级（S&P Global Ratings）亚太区首席经济学家高路易（Louis Kuijs）对此表示赞同。“由于房地产行业持续低迷，加上消费者和企业信心不足，国内需求普遍疲软，经济增长已经放缓，”他说道。“虽然中国没有出现彻底的通货紧缩，但价格下行压力很大，通货紧缩的风险已经上升。”

牛津经济研究院（Oxford Economics）中国服务部经济学家谢娜·岳（Sheana Yue）表示，预计未来几个月中国的出口将开始放缓。她补充说：“就国内部门而言，消费者情绪依然低迷。此外，我们仍然不知道房地产行业何时见底，这也影响了家庭的预期。”

结构担忧

法国投资银行那提西（Natixis）亚太区首席经济学家艾莉西亚·加西亚-埃雷罗（Alicia García-Herrero）认为，虽然中国经济放缓的势头早已显现，但其放缓的速度却令人惊讶。“在新冠疫情爆发之前，中国经济的主要问题来自于与美国的贸易战，但内部也存在结构性问题。”她指出，由于多年以来的过度投资，中国的建筑行业和制造行业产能过剩，导致资产回报率非常低。

“导致经济增长放缓的另一个原因是虚高的劳动生产率正逐年下降，而我认为这个原因并没有得到充分认识。”加西亚-埃雷罗说道，“生产率没有出现绝对下降，但增长幅度很小。与日本之前的情况类似，中国经济中便利店和电子商务等低端服务业在创造就业中占据主导地位，从而导致劳动生产率降低，这也是中国经济减速的原因所在。”

高路易认为，除了国际贸易和投资受到越来越多的限制外，中国也正在应对结构性挑战，如严峻的人口结构和高额的国内债务等。

因此，要实现官方设定的国内生产总值增长5%的目标，中国仍然任重而道远。岳并不相信经济会像政府希望的那样快速增长。“我们预测今年的GDP增长率为4.8%，”她说道。“我们认为，今年下半年到 2025 年初，消费将继续放缓。”

标普全球评级公司预测的增长率更低——为4.6%，而渣打银行预测的增长率也为4.8%。陈强调了新出现的下行风险，例如，鉴于中国与其他经济体之间的贸易紧张局势不断升级，贸易前景的预期将更加谨慎。

他指出，“美国已对电动汽车和半导体行业征收了额外关税，还可能加强对中国高端制造业和半导体领域的准入限制。欧洲和其他国家也在效仿，对中国的电动汽车征收额外关税。”

中国政府也意识到有可能无法实现年度增长目标，因此陈预计中国政府近期将实施更多支持性政策。

提供激励

虽然岳预计政府不会推出太多的财政刺激措施，但预计继7 月份意外降息后，中国的货币政策将更加宽松。她说道：“2024年第四季度和2025年第一季度都有可能降息10个基点，与美联储宽松周期的预期或欧央行和其他发达经济体已经实施的宽松政策相比，中国央行的举措并不激进。因此，货币政策方面的改善不会很大。”

为了完成年度配额，政府预计将在 2024 年下半年增加债券发行，但岳并不认为这会在资金方面带来大的提升。

中国政府也在研究如何更好地支持房地产行业。“有传言称政府将下调现有贷款利率，并允许按揭贷款再融资，但尚未得到证实，”岳指出。“中国的按揭贷款制度与别国不同，不允许对其再融资。虽然降息会对普通家庭有所帮助，但并不能扭转笼罩在房地产行业的悲观情绪。”

岳认为，政府需要想办法以支撑购房者的情绪。“政府已经意识到对房地产行业的打压过大，最近的政策措施已经有所放松。但由于担心房地产行业过高的杠杆，政府并不愿意完全放松，”她说道。

中国政府正在研究调整现有政策，支持出于国家安全考虑具有重大意义的产业或行业，或未来有望成为全球冠军的产业或行业，如半导体和可持续发展产业等。

“政府已公开宣布支持这些行业，其中将孕育大量机会。然而，之前给予了太多发展空间的领域，如科技、教培和房地产行业，将不会像过去那样活跃，”岳补充道。

政府的其他支持措施包括消费品以旧换新计划（以增加零售销售）和工业设备升级计划（鼓励企业对大型设备进行投资）。

此外，陈也指出，国家战略“中国制造 2025”的重点是将中国打造成一个更具创新驱动力的高端制造业经济体，这使得制造业领域的投资相对更具韧性。

然而，加西亚-埃雷罗认为，小幅降息以及对开发商的支持带来影响有限，不够全面，无法应对通货紧缩。她补充说：“这需要更宽松的国家政策，而中国政府目前为止并没有推进。”

她认为，中国政府需要推出一系列紧急支持措施。“然而，政策制定似乎陷入了瘫痪。例如，敦促采取行动的是中国人民银行前行长易纲，而不是现任行长。”她说道：“中国经济的情况比表面看起来要糟糕得多，然而却没有任何现任领导人发出警报。”

加西亚-埃雷罗认为：“中国政府没有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在加大刺激力度、改革经济和保护私营部门以推动消费方面做得不够。”因此，她认为中国经济将进一步减速。

司库业务

司库咨询公司CompleXCountries咨询委员会主席达米安·格伦迪宁（Damian Glendinning）认为，许多企业一直在制定“中国+1”战略，以提高增长潜力，并保护业务免受地缘政治动荡的影响。

“虽然中国将继续增长，但增长速度不会像以前那样快。因此，许多企业希望通过探索印度等其他有潜力的地区来对冲风险，”他说道。“虽然企业并不希望将其生产转移出中国，但他们在计划新厂址时，可能会选择其他国家。”

除了经济方面的考虑，企业还从新冠疫情中吸取了重要的经验教训，比如考虑了长供应链固有的脆弱性等。格伦迪宁说：“企业正在重新思考供应链布局，希望拥有多个的原料或部件来源，建立弹性的供应链。”

他还指出了日益重要的可持续性问题。“为了生产一个简单的产品而在世界各地运输三至四次，可能对环境不负责任，”他补充说。“此外，随着燃料成本的增加，这种做法也变得非常昂贵。”

许多跨国公司仍然致力于中国市场。然而，几种趋势正在交织在一起，正改变着司库部门的运营环境，其中包括税收和法规的变化、本地公司竞争的加剧，当然还有中国经济增速的放缓。

“我们的业务模式依赖于客户的预付款，这意味着我们不需要担心现金流问题。然而，由于公共部门资金供应减少，我们现在也向客户提供信贷或放宽付款条件。这影响了我们自身的信贷情况，承担着以前不存在的风险，”一家不愿透露姓名的欧洲跨国公司的企业司库主管说道。

他补充说：“这些问题让我们在本财年忙得不可开交，并延续到下一财年的开始。”

大多数跨国公司都使用集中式的资金和融资结构，即在总部层面借贷，然后将股权投入到中国公司来运营业务。然而，由于西方利率上升，再融资成本也随之提高，这也是许多跨国公司如今从新兴国家抽调流动资金以支持总部流动性的原因。

该司库主管说：“我们现在面临着相对较高的再融资成本，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专注于集中流动性，以支持总部的杠杆方案。”

由于中美脱钩和去风险化的趋势甚嚣尘上，许多跨国公司也担心以人民币计价资产的外汇风险。“很多人都在讨论如何在这种情况下降低风险。在我看来，这需要一个国内机构，因为司库部门需要对当地市场的发展动态保持敏感并做出反应，”这位司库主管说道。“国内团队可以随时向总部通报情况，探索降低风险和优化流程的潜在机会。”

尽管存在脱钩和去风险化的担忧，这家来自欧洲的跨国公司仍将长期致力于中国市场。但中国的司库团队必须做好准备，以防形势进一步发展，届时该中国部门可能将需要独立运作。

据这位司库主管称，公司司库部门正在同时面临挑战与机遇。这里的挑战指的是中国对跨境资金流动的控制似乎有所加强。

中国虽然允许跨境现金池，但格伦迪宁从CompleXCountries成员处听说，新的跨境现金池申请未获批准。“2013年中国经历银行业流动性危机时，政府关闭了跨境资金流动，以帮助维持汇率并将现金保留在国内，”他说道。“目前，中国政府并没有叫停已有的安排，但新的申请也没有得到批准。”

这位司库主管说：“对跨境资金流动的加强管制影响了我们，因为我们总是定期向总部贷款，以支持流动资金的集中管理。最近的指导意见要求，如果金额超过一定限度，公司就必须进行申报。虽然不构成实际限制，但带来了额外的报告要求。”

此外，中国国家外汇管理局也要求提供额外的风险准备金。他补充说：“这带来了额外成本，对外汇套期保值的效果可能会带来不利影响。”

在机遇方面，该跨国公司的司库部门已申请在上海设立地区司库中心（RTC）。

地区司库中心的目的是在人民币运营环境中降低交易层面的税收，以鼓励现金流入中国。然而，该计划已经讨论了数年，但对于企业能享受的放松水平却没有明确的指示。然而，这位司库主管认为，企业应该参与试点并与政府就其要求开展对话，以推动实现双赢结果。

由于运营环境所限，该跨国公司的司库部门正努力尽可能减少结构性冗余。因此，他们正在考虑进一步精简流程，例如代收代付、设立虚拟账户等，以便在中国的牵头实体层面集中流动资金。

成熟功能

在中国，司库人员所需的技能组合和思维方式发生了重大转变，传统的业务经验已经不够。司库主管需要具备战略眼光，了解本地市场的变化、与全球市场的关系以及本行业的业务动态。

司库主管还需要具备良好的技术视角，尤其需要了解人工智能（AI）的发展。例如，该跨国公司的司库主管已经在中国的支付工厂使用机器人流程自动化，并期待在日常工作中引入人工智能。

他们认为，人工智能可以消除大量重复性、低附加值的活动，从而使司库团队能够专注于更具战略性的分析工作。从长远来看，他们认为这将改善企业的现金流预测能力。

“目前，我们不得不从各职能部门和业务线收集数据来进行预测，效率较低。但是，如果人工智能能够捕捉系统内部信息，让我们能够实时做出反应，那么我们的决策流程就能得到提升，”他们解释说。

该企业的司库部门还在考虑进一步加强在岸基础设施，以集中和减少每个实体层面的流动性冗余。他们补充说，“我们永远不会感到无聊——在可预见的未来，有足够多的事情让我们忙个不停。”

同样，格伦迪宁认为，由于业务日益复杂，中国公司司库主管的角色也在不断变化。

“包括国有企业在内的许多中国公司如今都在中国境外开展广泛的业务。他们发现，让财务人员在做账的间隙也承担司库工作已经行不通了，”格伦迪宁说道。他曾在中国科技公司——联想集团担任司库主管。“这是一个不可避免的发展过程，有些中国公司拥有最先进的司库系统。”

蛇年（2025年）对中国而言将是关键一年，因为旨在推动中国成为全球高科技产业强国的“中国制造2025”计划即将实现。然而，渣打银行认为，2025 年中国的 GDP 增速可能会进一步放缓，降至4.5%。

展望未来，陈认为，中国整体人口老龄化可能是阻碍其长期增长的另一个因素。他说：“但另一方面，如果我们以经典的经济学理论来解读长期增长模式，技术提升也扮演着重要作用。因此，中国政府需要转向创新和数据驱动的增长模式，以推动长期发展前景。”